本钢传奇

赳赳老秦

一、大仓财阀的崛起

电影《战争之王》中尼古拉斯凯奇饰演的美国移民尤瑞的家族生意原本是开饭馆，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令他踏入了军火生意的大门，从此开始了贩卖武器的“职业生涯”。早在200年前的现实世界，类似的故事已在辽东半岛和日本京都分别上演。
1837年，大仓喜八郎在日本新潟县出生。在他18岁时，美国通过东印度舰队已经两度叩关日本，迫使幕府签订了不平等的《日美亲善条约》，开放两个港口，美国船只可在两港加煤上水，补充物资，英、俄、荷相继效仿，德川幕府束手无策，两百余年的“锁国”政策宣告破产，日本逐渐变成欧美近代大工业的原料供应地和销售市场。彼时曾国藩在九江被石达开烧了100多条船，湘军水师“辎重丧失，不复成军”；比大仓大15岁的胡雪岩结交了潮州知府，在当地办起供销社性质的经济组织，用公库现银扶持农民养蚕，通过统购统销赚取利差，再过几年就将投奔左宗棠，借火烧圆明园的“庚申之变”勾连军政两界，支配浙江一半以上的战时财经，正式走上红顶商人之路；英国海军通过国债循环支配世界的技术越发成熟，全球银矿已经陆续大规模开发，白银价格逐步下跌，欧洲和美洲先后召开第一次国际货币会议，没有理清政治改革和金融改革先后顺序的清政府进一步走向崩溃……如此背景下，大仓喜八郎来到江户学做生意，通过经营干货店攒下第一桶金，28岁在当地开办大仓铺枪炮店，做起了枪支进出口生意。30岁时，明治天皇即位，虽然冲龄（15岁），但已表现出过人的智慧，宫中人一致信服，在倒幕派支持下力图恢复王政。在日本藩国旧制中萨摩、长州两藩为主力的支持下，明治天皇于翌年发布《王政复古大号令》，废除幕府，令德川家康200年后的血脉传人、江户幕府第十五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庆喜“辞官纳地”，后者当然不肯束手就擒，宣布天皇号令为非法。20天后，天皇军5000人、幕府军1.5万人在京都附近展开激战，德川庆喜败走江户，戊辰战争由此开始。战争历时两年，德川庆喜交出江户城，天皇军平定北海道。此时，在与日本海共享朝鲜海峡的东海一侧，太平军攻打杭州，曾国藩力荐左宗棠担任浙江巡抚，督办军务，后者授以胡雪岩亦官亦商身份往来宁波、上海等养人聚集的通商口岸间，国际视野始具。大仓和胡雪岩轨迹相似，但机遇不同，后者是趁内乱而起，前者是借扩张而兴，日本侵略我国台湾省时，大仓担任了供应商，并乘机非法调查台湾资源；之后又乘中日甲午战争、日俄战争爆发之机，承办官军所需物资，获得巨额利润，50岁时成为承办军需品的御用商人，还同时经营啤酒公司、八幡制铁所、东京电力公司、帝国饭店等企业。随着日本势力在中国做大，60多岁的大仓开始对华进行资本输出，先向张之洞、盛宣怀的湖北汉阳铁厂贷款25万日元，由于矿石和煤炭的质量问题，几年来汉阳铁厂没有办好，后来聘用的德国矿师在江西萍乡发现大煤田，萍乡煤矿随机成立，大仓又向其放贷250万日元。随着本溪地区煤铁资源的集中发现，大仓发挥投机冒险的本能，加大能源资源行业布局，有40%的资金投在中国，其中主要投在本溪湖煤铁公司，其次是在天津、上海的大仓洋行。
辽东重镇本溪地处辽宁东部山区，盛产煤铁，建国初期以重工业基地身份被划定为10个直辖市之一。早在辽代，本溪地区已有产铁记录，《辽史•耶律羽之传》载，“梁水之地……地衍土沃，有木铁盐鱼之利”，梁水系太子河故称，后者即荆轲刺秦失败后，雇主燕国太子丹匿藏并最终自刎支出，是本溪人民的母亲河。明王朝为了加强辽东边防和发展农业生产，在所设辽东都指挥使司所辖的25个卫中均设了铁场，从事冶铁生产，制造兵器和犁具等，由于煤铁资源优质丰富且相对集中，本溪湖地区发展成为辽东重要产铁区。清代，已然成为我国东北的采煤冶铁中心。到了清初，皇族认为盛京地区是祖先发祥之地，居民开矿会挖断“龙脉”，所以对辽东地区实行“封禁”政策，但民间冶铁从未间断，乾隆四年七月奉天府尹吴应枚在奏折中称“通省止有辽阳州界内北西湖半岭等山，开设煤窑二十三座，离省一百二十里，运贩附近各处”，此处“北西湖”即今本溪湖；乾隆三十八年盛京将军弘晌奏称：“白西虎煤窑开采年久未能丰裕，请于迤南之鹞子峪，复州所属之五虎嘴招募旗人开采，照例征税”，此处“白西虎”亦指本溪湖，说明乾隆年前政府仍然允许本溪煤矿扩大产能以涵养税源。道、咸、同、光年间，本溪地区冶铁、采煤持续繁盛，技术也有所升级，冶铁方法与山西的冶炼方法相同，先用耐火粘土制成高约1.尺，周围1.35的圆筒的“坩埚”，其中放置铁矿石和焦炭，再把100多个坩埚放在长约十四、五尺，宽约八、九尺堆着干柴和焦煤的火床上，在坩埚的空隙之间再塞上焦煤，点火后用风箱助燃，经一昼夜，即可将铁矿石熔化，待铁水凝后，将坩埚敲碎，取出生铁，生铁还要放在用花岗石造的炉子里再炼一次，最后将熔化的铁水导入铸型模具里，得到成品，主要是犁、铧等农具和铁锅等家具。本溪湖畔慈航寺（当时称保安寺）道光七年所立的《重修保安寺碑记》载：“凡我溪湖，铁矿、煤窑，利益无穷”。需要注意的是，碑文末尾所记的施主姓名与物品银两中，刻有“山西太原府盂县清池村张聚武施：正中黄缎帐幔一联，银十四两”的字样，说明本溪湖的煤铁生产与山西人之间有着联系。
日俄战争中，已经成为日本财阀并对本溪煤铁资源垂涎已久的大仓趁机派出调查人员来到东北，并认定本溪湖煤矿确具开采价值。大仓趁长春以南地区成了日本的势力范围之机，以采煤供应军用为幌子，向日军驻辽阳关东总督府提出成立“本溪湖大仓煤矿”的申请，并获得非法批准，翌年1月举行开井仪式，当年产煤300吨。此举严重损害了中国利益，几经交涉，改中日合办，为宣示主权，改名为“本溪湖商办煤矿有限公司”，资本金为北洋银元二百万，中日双方各出一半，合办期限为三十年，用工以中国人为主。为了进一步实施改扩建，已经70多岁的大仓三次来华跑业务，与清末重臣、后来的民国政治家，铁岭人赵尔巽谈判，获得了清政府的批准，“本溪湖商办煤矿有限公司”改称为“本溪湖煤铁有限公司”，除采煤外，兼办采矿制铁事业，再增加炼铁部。当时日本没有能力修建冶铁厂，公司1号高炉炉体设备购自英国，装料卷杨机、锅炉、鼓风机、发电机则是从德国购进，工程设计整体委托德国，因此，本溪湖炼铁厂的部分设备就连大仓开办的日本著名的八幡制铁所也不具备，在亚洲首屈一指。
“本溪湖煤铁有限公司”是日本帝国主义侵入我国东北后建立的第一个大型工矿企业，忝为今日本钢之前身。
二 、百年本钢

大仓本人极具冒险精神，是近代日本侵华最早的官商之一，不仅在经济上攫取巨额利润，在政治上也不甘寂寞。从借款给张之洞和盛宣怀的举动看，他在清政府中有很多知己；但他也在辛亥革命之际准确判断“南方军队才是人心所向”，向孙中山提供了300万日元的贷款，年利率8%，偿还期限为5年，虽然后者将江苏铁路作为了担保，但如果按照价值计算，当时的300万日元相当于现在的150亿日元，还款条件仍然十分优惠，辛亥革命能够取得成功，大仓提供的资金功不可没，两人由此成为至交；武昌起义爆发后，他又转头为肃亲王善耆提供100万日元巨款，借满蒙独立运动反袁扶清；为了本溪湖煤铁公司，他7次来华，既和赵尔巽谈判，又和张作霖合影；他91岁时还增到蒙古探险，并于当年去世。回顾他的一声，总能感受到一种20世纪初东亚所独有的气息，那就是近代中日国运和人物命运的交错。但分析大仓的行为轨迹，不难发现，他的所有“义举”，不过是披着伪善的外衣，真正的动机，从来没有逃出“周人之俗,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务”（《史记》苏秦列传）的本质，他的所有投资和产业，也没有偏离日本“吞并朝鲜，侵占满蒙，征服中国”的对华政策，他只是历史的商人，并用商人的行为写下了一段历史，供后人回味。
大仓已去，日寇未平。伪满时期，日军独霸本溪湖煤铁公司，中国方面持有的股金全部被关东军占有，大仓财阀作为实际控制人，公司改称“株式会社本溪湖炼铁公司”，连象征性的主权因素都荡然无存。由于本溪湖煤铁公司的低磷铁和优质焦煤是军工生产的重要原料，大仓财阀新建“宫原厂区”和彩屯竖井，扩大产能，以资日均战争所需，客观上也起到了促进公司发展的作用。日本战败后，各大财阀被一一解散，大仓财阀在中国所攫取的矿权也被中国人收回。
1948年10月31日，本溪全境解放，本溪煤铁公司终于回到了人民手中。然而，连年的战争几乎把生产设备破坏殆尽，日本人撤离时把铁水凝固在高炉里，苏联人把所有能拉走的设备洗劫一空。在这样艰难的条件下，当家做了主人的本钢工人却迸发出无比高涨的劳动热情，打响了恢复生产支援全国解放的战役。不到一个月时间，工人们收集献纳各种器材1万多件，用双手清除了炉膛内的80多吨凝铁，用双肩担来几百吨耐火砖，用聪明才智找正了偏离中心线的炉喉，烟筒一个接一个地冒了烟。
1949年7月3日，本钢2号高炉修复竣工，点火投产，4日下午流出了属于新中国的第一炉铁水，摧毁了日本叫嚣“只能在这里种高粱”的狂言。7月15日，中共中央东北局和东北行政委员会在本溪隆重举行庆祝本溪煤铁公司开工典礼大会，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为大会题词——“为工业中国而斗争”。本溪煤铁公司全年生产生铁4.48万吨，占当年全国铁产量的六分之一强。当时，世界生铁总产量1.1亿万吨，中国只占世界总产量的0.22%，本钢肩上的担子重如千钧。
1953年3月3日，本溪煤铁公司改称本溪钢铁公司，煤矿部另成立本溪矿务局。第一个五年计划建设时期，本钢工源厂区两座高炉及附属系列工程被列为苏联援建的156项重点工程之一，单炉炉容增加到了920立方米，1956年、1957年三、四号高炉先后投产，提前完成“一五”计划。1972年1月，本钢五号高炉投产，炉容2000立方米，成为当时国内最大的高炉。本钢同时加快炼钢步伐，建成第二炼钢厂。1978年，本钢转炉炼钢工序拥有3座120吨转炉，采用模铸工艺，年钢产量29万吨。世界范围内，冷战位于第一阶段，苏联在美苏争霸中暂处于守势，全年钢铁产量3812万吨，超过第三英国1799万吨一倍以上，而美国钢铁产量首次超过1亿吨。
20世纪50年代初到70年代末，本钢生铁年产量一路攀升，以不到全国1%的高炉总容积，承担起了全国1/4的统配铸造生铁和1/2球墨铸铁的生产任务。本钢一号、二号两座高炉连续30年保持全国大中型高炉利用系数冠军，成为名副其实的“红旗高炉”。期间，本钢创造了新中国的很多个“第一”：第一批不锈钢、第一批梯型弹簧钢、第一炉工业用硼钢、第一代汽轮机异形叶片钢、第一批犁铧钢……我国的第一批解放牌汽车、第一批坦克、第一批拖拉机，乃至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第一艘潜艇、第一枚运载火箭上面都使用了本钢生产的钢铁材料，本钢因此被誉为“共和国功勋企业”。
“七五”时期的“三二二”改造，本钢攻下200万吨钢这一难关。1989年，1700热轧机组产量突破设计能力，创造出当时国内同类机组高速度、高质量的先进水平，《人民日报》为此发表文章《中国的一米七，站起来了！》。“八五”“九五”时期的“双四百”改造，本钢结束了无连铸、无冷烧、无精炼、无冷轧、无铁水预处理的历史；1995年，一冷轧工程的投产，使本钢成为我国第四个拥有冷轧工序的大型钢铁联合企业；2000年，本钢率先在全国大钢企中实现全连铸生产。各大工序脱胎换骨式的装备改造升级确保了本钢产能的持续提升，一、二、三、四号高炉等功勋元老陆续谢幕，而六号、七号、新一号等现代化大型环保高炉则先后登场，成为“人参铁”（工业发达国家普遍使用球墨铸铁制造精密铸件，高纯生铁是冶炼球墨铸铁的最好原料，全国几十家球墨铸铁厂家发现，只有用本溪生铁才能使铸件具有良好性能，有时只需像“药引”一样略加一点即可，比人参还灵，于是厂家视之珍贵，用秤以斤两计算使用，由此得名，曾两获国家优质金牌奖，国际免检）生产的主力军。曾经在40摄氏度高温、90多分贝的厂房里与落后的设备“斗智斗勇”的炉前工们，如今坐在装有空调的控制室里，操作着世界领先水平的自动化设备，轻点鼠标即可完成生产。铁水预处理、大转炉、精炼、连铸等基本实现了“炼钢—精炼—连铸”一对一的最佳经济规模的工艺装备配置，实现了现代化、高效化、自动化负能炼钢生产模式；生灰、烧结、焦化、高炉、转炉烟尘污染得到有效治理，钢铁制造走向绿色发展时代。热轧方面，拥有十余项世界先进技术的国内首座最大宽度的2300毫米热轧机组建成投产，热轧产品从宽度、厚度、强度等方面均达到国内先进水平，具有自动化程度高、轧制效率高、成品精度高、厚度薄等特点的本钢不锈钢生产线全线贯通。冷轧方面，超薄板、无取向硅钢、热镀锌、电镀锌、高强钢等机组陆续建成投产，冷轧产品品种、规格实现了汽车板、家电板的全覆盖，产品性能无论强度还是韧性均达到国内一流水平。ERP等电子信息技术则广泛应用于企业“软件”管理，生产资源因此得到进一步优化，产品质量逐步实现过程监控，能源综合利用率进一步提高，成本管控实现良性循环，本钢集团的高炉利用系数、入炉焦比、转炉炉龄、转炉钢铁料消耗、热轧成材率、冷轧成材率等一些主要经济技术指标不断创出历史最好水平；三级计算机系统协调着炼钢、连铸、热轧、冷轧工序的生产，信息数字化推动本钢驶入崭新的智能钢铁时代。
2010年6月8日，本钢合并重组北钢成立本钢集团有限公司。重组后的本钢产品结构实现了板材公司的高档汽车板、家电板，高级别管线钢、集装箱用钢、硅钢、特殊钢等“双高”产品，同帘线钢、弹簧钢、高强螺纹钢、抗震钢筋等棒线材和管材的新融合，使产品核心竞争力显著增强，生产的高附加值和高技术含量的精品占到了企业总产量的80%以上，产品远销40多个国家和地区。从“十五”到“十三五”，本钢的钢铁产量全面提速，先后跨越了800万吨、1000万吨、1500万吨等产量目标。2020年本钢集团的铁钢产量已是改革开放之初的近20倍。这年，中国宝武钢产量突破1亿吨，已经和长期年产近亿吨、霸榜数年的安赛乐米塔尔平起平坐；全球钢铁产量前50中，中国占了29家，本钢已经来到前20，向着具有国际竞争力的2000万吨级精品钢材基地目标阔步前进。
三、辽东的“安赛乐米塔尔集团”

大仓财阀在1998年金融风暴中因为经营不善申请了破产，迎来了命运的终章，但本钢的故事还在继续。2021年8月，鞍钢本钢重组正式落地，辽宁省国资委将所持本钢51%股权无偿划转给鞍钢,本钢成为鞍钢控股子公司，整合后鞍钢产能达到6300万吨，全球排名上升到第三，在它身前的，第一是中国宝武，第二是安赛乐米塔尔。本钢正式步入新发展阶段。
纵观世界钢铁工业的联合重组历史，安米案例堪称经典，2006年印度米塔尔钢铁公司击败俄罗斯北方钢铁公司，强力收购了欧洲最大的钢铁集团安赛乐，全球规模最大的钢铁制造集团由此诞生，其超级航母规模大得有些离谱，当时排在第二、三位的是日本的新日钢铁和JFE钢铁，第四是韩国浦项制铁。彼时宝武钢尚未合并，宝钢排在第五，武钢位列三十六，而鞍钢排在三十四、本钢五十外开。重组后的安米产能比前四位总和还多，影响力更是冠绝群雄，一时间全球钢铁行业风云变色，成本、市场、定价权定于一尊。
安米成立前米塔尔已经是全球最大钢企，安赛乐是欧洲第一、全球第二，仅次于米塔尔，这是一个第一收购第二的故事。印度人收购高贵的欧洲大腕，还是从强横的俄罗斯人手中熊口夺食，却看不到美国人的身影？看上去难以置信，但既然是留名钢铁企业史的跨国并购重组，那故事就跳脱出不经典的美式政、商、金运作。米塔尔的胜利，也是美国国会山的胜利，真正的幕后的推手，仍是那个熟悉的高盛。
米塔尔上世纪50年代出生在印度拉贾斯坦邦西部地区，邦内河流交错，毗邻沙漠，经济一般，虽然父亲经营了一家小钢铁厂，但规模不大，家庭并不算富裕，直到10多岁时他所在的村庄才有照明。后来一家人搬到加尔各答，他在当地名校圣泽维尔大学学习会计学和商学。小米塔尔勤奋好学，每天上午6：30到9：30上课，余下时间到父亲的工厂帮忙，21毕业时已是一位熟练的管理员，开始全职帮助父亲，3年后由于印度政府限制民营企业涉足钢铁业，他脱离家族企业到印尼成立了自己的工厂，并由此发端，逐渐开拓了一个跨越14个国家的钢铁帝国。米塔尔吠舍出身，吠舍是种姓制度中的第三等级，是古代印度社会中的普通劳动者，属于雅利安人的中下阶层，基本由农民、手工业者、商人组成，必须向国家和神庙上供上税，供养第一第二等级。虽然已经发家，但为了融入盎格鲁撒克逊人的上层社会，米塔尔开始用钱说话，豪掷1亿多刀在伦敦买房，打破了香港在1997年金融危机前房价顶峰时期创造的单套房屋成交价吉尼斯纪录；把女儿婚礼搬到凡尔赛宫，邀请了1000多名包括贵宾和从世界各地赶赴巴黎的印度舞蹈家、音乐家、电影明星以及社会名流......通过一系列撒币行为，米塔尔与英国首相布莱尔成了朋友，“友谊”就是你对工党慷慨解囊，我给你放低息贷款并购欧洲公司，你再给我交税来满足英国社会高福利下的宅腐基情。
在接受安塔尔之前，面对227亿欧元的收购报价，欧洲人的安塞洛非常排斥，甚至公开表示：“阿赛洛制造贵族香氛，米塔尔生产的却是大众用的科隆香水，我们不希望阿赛洛的股东接受印度人的monkey money”，将米塔尔的钱比喻成猴子钱。安塞乐由法国、西班牙、卢森堡三家钢铁公司合并而成，其中卢森堡是大股东，但法国的影响力很大，米塔尔通过关系找到法国经济部长，把收购安赛乐的真实目的包装成联合欧洲钢企应对中国钢铁的低价倾销，巧舌如簧地打动了对方。但当时中国和欧盟一直在致力于消除贸易分歧，安塞洛和中国山东的莱钢已经签订了谅解备忘录，开始布局山东、江苏、青海、四川四省，意图通过联手中国人降低成本，更大限度地同美国人竞争，而且山东省正筹划莱钢和济南钢铁合并，成功后将一跃成为国内第二，安赛乐将和上海宝钢二分中国钢铁天下。事情汇报到法国总理德维尔潘那里，他将米塔尔的收购上升到国家利益的高度，认定为恶意收购。法国的反感成功传递给卢森堡，法国总统希拉克会见卢森堡首相时笑眯眯地问道：“米塔尔是想做大做强阿赛洛还是利用阿赛洛呢？”后者心领神会，甚至以“面对恶意收购需要非善意的对策”回应。法国财政部长更是公开明示安赛乐总裁，可以采取出售或者分拆优良资产、增负债升杠杆、向股东发放额外红利等毒丸计划，轰走米塔尔。
俄罗斯的北方钢铁趁虚而入，年轻的钢铁莫达休夫执掌这家俄罗斯最大的私人钢铁公司，曾与安塔尔在乌克兰争夺资源，该项目是东欧钢铁业私有化进程中的最后一个大项目，财务状况很好，矿石供应充足，临近黑海港口，交通十分便利，经过顽强阻击，北方钢铁迫使米塔尔多掏了20亿美元。莫达休夫与普京所在的杜马第一大党统一俄罗斯党关系密切，还收购了俄罗斯独立电台，帮助克里姆林宫掌控传媒，风头一时无两。安赛乐和北方钢铁的合并得到各自官方的强力支持，前者表示莫达休夫是“真正的欧洲人”，双方是质与量的天作之合；后者符合普京打造属于俄罗斯的全球钢铁巨头，逆转单一石油贸易格局的战略。双方宣布以资产换股的形式完成合并，新成立的集团年销售额将达到460亿元，总产量将达到7000万吨，占据22%的国际汽车钢铁市场份额，远远超过米塔尔所公布的281亿美元和4920万吨，以及8%的市场份额。
面对严峻形势，米塔尔求助了高盛，后者决定派出金融奇才、高盛欧洲的掌门人约尔·扎维，帮助前者搞定安赛乐。很快，高盛的一份欧洲公关计划出现在米塔尔的办公桌上。该方案分三步实施，思路清晰、直击要害，充分展现了高盛精准解构利益链的能力，全面瓦解了安赛乐的欧洲政局联盟。
第一步，找人。针对高傲的法国人，扎维认为必须拿下总统希拉克。“猴子钱”的羞辱、卢森堡的秘晤、毒丸计划的阻力、俄罗斯人的阻击还摆在眼前，米塔尔对此感到怀疑，但扎维信心十足。他给米塔尔推荐了公关公司Im Age Sept的总裁——安娜·梅欧，这位颇有魅力的法国女人在巴黎的财经界跟政界很有影响力，不少官员以及大亨都是这个女人家庭晚宴的座上宾。娥眉善工谗，狐媚能惑主，梅欧第一个攻下的，是全球奢侈品巨头法国巴黎春天集团的总裁弗朗索瓦·皮诺，他曾成功帮助吉斯卡尔·德斯坦登上总统宝座，并将希拉克推荐给后者，帮助希拉克顺利担任总理，组阁法国政府。在梅欧介绍下，米塔尔和皮诺见了面，两人都是并购狂人，而且都出生在并不富有的商人之家，靠着一路打拼才成就了一番事业，惺惺相惜后成了莫逆之交，后者成了米塔尔的独董，并向前者分享了宝贵的人脉，上至法国财经工业部正副部长、国民议会和参议院经济委员会和金融委员会主席，下至安赛乐众多工厂所在地的议员和在野党地方主席、报纸社论评论员，甚至已卸任的前财政部长、前工业部长和前电信部长……米塔尔到处张灯结网，欧洲的大门已向他敞开。但皮诺和希拉克的私人关系还不足以让后者站到欧洲人的对立面来支持米塔尔，米塔尔自己也不能闲着，听说希拉克要访问印度，他提前回国，先是说服印度商务部长致信欧盟，希望后者不要阻挠收购；然后拜访了总理莫汉·辛格，成功撩起了辛格对狂傲的安赛乐的火气，并在随后与希拉克的会见中明确表示，希望法国政府公平对待收购案。内哄外拱下，希拉克在联合记者发布会上松了口风，表示法国不反对非欧洲企业进行收购。
第二步，筹钱。针对毒丸计划，扎维首先通过高盛，让美国反垄断审查放行米塔尔收购阿赛洛，接着说服米塔尔提高了收购报价，最后让米塔尔给政府和安塞洛管理层送上一颗定心丸，称米塔尔可以放弃控股权，新集团可以将总部设在安塞洛原总部卢森堡，成功打消了后者关于总部搬迁和工人失业的顾虑。高盛对米塔尔的财务实力进行了评估后，将法国兴业银行和法国AGM保险公司拉进了阵营，很快获得了贷款支持，而且前者持有欧洲证券交易所3.5%的股份，欧洲的政客们为了各国企业上市的利益考虑，也不得不看看兴业银行的面子。为了让欧洲证券交易所这张牌打出更好效果，扎维又找到持有持有阿赛洛1.3%股权、持有欧洲证券交易所10%股权的大股东对冲基金雅典资本总裁，说服后者表达了对安赛乐管理层拒绝米塔尔收购的不满，达到了分化小股东的目的，还争取到后者提供搞得100亿欧元的资金支持。
第三步，搞事。针对俄罗斯人的蠢蠢欲动，扎维唆使皮诺动用庞大的商界网络，又给米塔尔介绍了法国军用飞机大佬、达索集团第二代掌门人，以及时任法国内政部长、后来的总统萨科齐的铁哥们、法国工业企业顶梁柱布依格集团掌门人等一批政、军、商大佬，将俄罗斯人跟安赛乐的联合鼓吹到欧洲跟莫斯科的政治高度上来，成功引起了安赛乐股东对莫斯科可能搞政治操控的担忧。另外，安塞乐曾经击败了德国钢铁大亨克虏伯，成功收购加拿大钢铁巨头多法斯科公司，扎维让米塔尔承诺，只要收购成功，就将多法斯科转让给克虏伯，这招离间计一箭双雕，既成功瓦解了安赛乐董事会里的德国董事，又博得了德国政府开心，克虏伯还聘请了高盛作为财务顾问。
经过扎维的一系列骚操作，搞笑的一幕出现了：欧盟委员会在同一天分别收到了北方钢铁和安赛乐的两份文件，内容都是收购对方，因为不清楚谁将取得控股权，欧盟不得不就此项交易进行了两次通报。就在双方大摆乌龙，搞蒙欧盟知己，高盛趁乱打铁，米塔尔将最终报价提高到283.8亿欧元，较比上次10%的提价让阿赛洛的小股东们异常兴奋。更让北方钢铁感到意外的是，米塔尔将要求占有阿塞洛73%的股份要求一下子降低到了43%；在董事会构成方面，接受安赛乐占4席，米塔尔占3席；在管理层组成方面，同意先由安赛乐任命首席执行官。高盛共向安塞乐50家股东发出倡议信，甚至高调宣布争取到了特别股东大会法定的至少20%以上的阿赛洛股东的支持，统一召开特别会议，同时煽动中小股东利用投票权否决跟北方钢铁的联合。安赛乐董事会最终宣布缴械，跟米塔尔合作；莫达休夫气极败坏地飞回了莫斯科；普京在俄驻外使节会议上更是指责西方在与俄罗斯进行商业竞争时居心不良，言辞激烈地强调：“俄罗斯今后要改变外交政策。”无论如何，高盛完成最后一击，米塔尔再无人与之争锋。
米塔尔成为超级航母的影响很快到来。2009年，全球金融危机肆虐后，中国政府为了刺激经济，提出4万亿方案。钢铁产业攸关工业命脉，国务院专门出台《钢铁产业调整和振兴规划》，明确中国钢铁走出去战略。而美国国会众议院表决通过了总额达8190亿美元的《美国复苏与再投资法案》，该法案规定资金用于公共建筑或公共设施的建设、改造和维修时，所有钢铁都必须为美国制造。但以下情况例外：购买美国钢铁不符合公共利益；美国钢铁数量不足或质量不够；购买美国钢铁将导致项目成本增幅超过25%。美国这一法案，遏制中国钢铁出口的意图非常明显。早在一年前，美国制造业联盟公布中国钢铁产业分析报告，宣称从2000年到2007年，中国钢铁产业在煤炭、天然气和电力等能源价格获得了中央和地方政府271.1亿美元的补贴，违反了世贸组织的补贴协定或中国加入世贸的协议，严重损害了美国制造业的利益。米塔尔是这个联盟三大主力之一——国际钢铁集团的真正老板，当初正是凭借将其收购才超越安赛乐成为世界第一。完成对安赛乐的收购后，米塔尔利用前者在巴西、非洲的矿山资源跟中国的宝钢争夺，在南非、加拿大状告中国钢铁倾销；在欧洲联手克虏伯，游说欧盟立法制裁中国钢铁企业；在美国大本营，安塔尔通过国际钢铁集团，累计花费416万美元公关费用，利用各种渠道对国会议员和政府官员施加影响，怂恿美国政府认定中国对美钢铁出口存在倾销行为，说服国会立法限制从中国进口钢铁。
考虑中国经济转型步伐的加快，实现高质量发展目标的确立，尤其是新发展格局的形成，作为应对，钢铁行业进行全面革命势在必行。2016年，宝钢武钢已经先行一步，中国宝武横空出世，赫然站在了安塔尔的前面。随着鞍钢吸收合并本钢来到世界第三，安赛乐安塔尔已然面临着前后夹击的新局面。鞍本整合并非一帆风顺，甚至困难重重，主要原因还在于地方利益保护，中央与地方之间的利益关系一直没有理顺，人员安置等政策也没有协调好。鞍钢是中央企业，而本钢是辽宁省的地方国有企业，如果鞍钢重组本钢成功，就意味着后者将成为前者的权属企业，辽宁省国资委将无法再对本钢实施监管，更重要的是，本钢并入鞍钢后的税收归属和分配，也是地方非常在意而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但宏观经济的形势和安米这类跨国公司的强势，又凸显出中央整合央企的高度正确性，顺势激发出钢铁产业的大调整。调整的趋势，一是高端产能要扩容，但总产能要下调，特别是中小钢铁企业，有可能在新一轮产能调整中关停并转，或只能保留具有核心技术的产品，否则，如此大的产能对资源配置和优化极为不利；二是提高优质钢材的供给比重，特别是要替代进口钢材的供应，在政策上自然会形成“压低提优”的新导向，那些具有较强核心竞争力的企业和产品，必然成为下一步发展的主力。辽宁省本身就不在京津冀、长江经济带、粤港澳大湾区、长三角、黄河流域、海南自贸港、西部陆海新通道这些区域重大战略之列；本钢地处本溪，2021年的营收是779亿元，而后者全市的GDP只比前者多出100多亿元，还不到900亿元，作为地方国有企业，本钢要想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取得优势、站稳脚跟，难度非常之大。如果能够跟鞍钢重组，将自己在的优势充分融入，两者的的结合就有很大机会在钢铁行业的竞争中不落下风，同时，也会很好保留下本钢的血脉。
虽然中国宝武和本钢已经对安赛乐米塔尔形成了前后夹击的局面，但资产规模和营业收入某种程度上只是竞技场的入场券，利润水平才是商战中利簇入股、惊沙扑面后保持屹立不倒的内功。中国宝武虽已跻身百强，但利润总额还不到安米的60%。虽然高产能、大营收带来了多基地、各产线的专业化分工，在成本、效率上提高了竞争力，但缺少海外产能布局、原材料议价能力较弱、国际化高端人才短缺，这些问题不论宝武还是本钢，还需想办法应严峻的挑战。财报是评估企业实力的基本财务逻辑，还可以说是在社会化大分工和全球资源配置下，进行信用升级、价值交换和市场竞争的普遍规则，隐藏在报表后面的，是资本公积、利润分配形成的不同方式，他们肇始于文化和体制的不同，更反映出执政当局原则各异的政治考量，非你我所能左右，我们关注的，只是企业的续存和浮沉。新一轮的竞争会发生什么故事，还需拭目以待。相信伴随着产业重整，本钢可以从昔日的大刀磨成利刃，和宝武打出精彩配合，在百年变局的刀光剑影中，为国家建功补患。
四、启示录

大仓在本溪地区调研资源期间，除了本溪湖煤铁公司，庙儿沟煤矿（今本溪南芬铁矿）的经济价值的也得到了确认并被开发。东北沦陷后，这里变成了人间炼狱。首先是生活伙食极差，工人的伙食由把头包办，不讲质量，伪满前期主要是高粱米和玉米面，后期是橡子面和糠皮混在一起的“混合面”，状如猪食，味同嚼蜡，更谈不上营养，工人们长期吃不到蔬菜和盐，体质越来越差。其次是劳动时间极长，天刚蒙蒙亮，便在皮鞭、棍棒和刺刀的威胁下被赶着上山采矿石，每天工作时间长达14个小时，体能严重透支。接着是生活条件简陋，为了补充劳动力，除了到处抓工，还有上千人以“经济犯”、“国事犯”、“嫌疑犯”名义被抓充工，日本人建了一座6栋12个屋的大牢房，都是通铺房和席棚子，基础设施全无，卫生条件恶劣，周围炮楼高耸，电网环绕，被称之为“本溪南坟第二分监——明生队”，这里最多关押过3200人，平均每个屋要住近300人，冬天四壁结冰，夏天又闷又臭，跳蚤蚊蝇成群，生活环境简直难以想象。最后是安全事故频发，日本人实施的是要矿不要人的野蛮开发政策，采用的是生产不停即可的最低管理措施，完全谈不上什么技术安全和劳动保护，最终酿成了世界煤炭工业史上最惨重的一次矿难。
1942年4月26日，星期日，日方管理层照例在家休息，2000多名矿工正在井下作业。上午11时20分，地面变电所出了故障，全矿停电。到下午2时修复后，首先给各井口扇风机送电，2时10分给井下采区送电。就在这时，突然从井口传来一声巨响，顿时，滚滚黑烟分别从5个井口喷出，直冲云霄，整个矿区瞬间没入烟海。噩耗传开，矿工家属哭天嚎地，奔向坑口，呼子觅夫，悲声震野。日方为掩人耳目，保其财产，竟停止向井下送风。两个在井口修理轨道的工人，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抛到100多米以外的支撑绞车钢丝的混凝土架子上，这是最先被发现的事故殉难者。两个矿坑的防爆门被摧毁，整个矿井通风系统被破坏，井上井下通讯中断。下午3时多，公司采炭所长藤井渡、保安课长山下寿来到现场，煤矿最高负责人、公司炭业部长今泉耕吉最后赶到，当他知道二坑的坑长上野健二还在井下时，这位从来不把中国人当人看待的日本人，罔顾井下还活着的中国工人，让他们活活闷死、毒死、烧死，立即要救护队下井搜寻上野，并特意吩咐如果人死了也要把尸首运上来。日方设立灾害复旧指挥所，藤井任总指挥，长山做助手，二人每10分钟向坐镇公司总部的大贯理事汇报。搜救队选择了一个斜坑下井，由于烟火太大，不得不另换矿坑入口，行进200米，同样因为浓烟弥漫，不得不停止搜寻，并向上级汇报，4时半，指挥所下令恢复各井口主扇恢复运转，烟火得以改道后排出地面。搜救队继续沿绞车道向上野的办公室方向探查，一路上尸体纵横，很多已经成了碎段，活着的只有呻吟，现场惨不忍睹。终于，搜救队在车道旁发现了上野，他呼吸虽已停止，但脉搏似有微动，抬上来之后，很快便苏醒了，这是灾难中唯一因人为抢救而得以生还的人。晚上6时多，指挥和搜救人员陆续收工，这时碰见另一矿坑附近走出来14人，他们因距离爆炸中心最近而侥幸生存；往东200米，是冲击最剧烈的地方，一列满载煤炭的矿车被炸得四零八落，一辆牵引力10吨的电机车被炸横在轨道上；再往东300米，除了电机车司机因被碾死在车下尸体还算完整外，其余人尽皆粉身碎骨；再往东，多数混凝土墩被崩垮，200多具尸体匍匐堆叠在一起，多数嘴上还绑着毛巾，他们并没有立毙，而是在争取脱险的途中因停风中毒而亡。一路走来，可见爆炸威力至少在500米以上，要知道一枚爱国者导弹的杀伤半径也只有20米左右，推力能达到10多吨，勉强可以炸动电机车，但远不能炸出90度。在事故发生后的10多天内，总共清理、运出1493具尸体，除56名日本人外，都是中国矿工。他们的尸骨，除少数当地有家属的单独收容埋葬外，其余的都集中埋在一处坑口山下。日方挖了一个大坑，把尸体装入薄板棺材，层层垛起来，胡乱埋掉，这就是现在的南芬万人坑纪念地。
这件人类采煤史上最大的惨案震惊了世界。调查后发现，事故原因是通风系统不合理，停风期间实行下行风的回采区瓦斯聚积，恢复送电时产生电弧火花，引起局部瓦斯爆炸；接着回风道紧连井下电车道，大量煤尘聚积，引起连环爆炸。事后日方仅在葬埋矿工的“肉丘坟”上立了一个碑，碑文极尽粉饰，淡化影响。从1942年到1945年日本投降的4年间，仅庙儿沟铁矿就死亡17800人，平均每天10余人。群山纠纷间，风悲日曛。
相对之中包含着绝对，绝对存在于相对之中。从情感上讲，我们希望和平是绝对的，战争是相对的，因为绝对代表着永恒和无限，但我们据此推导出来的结果却是“战争之中包含和平，和平存在于战争之中”，好像和平被锁进了战争的潘多拉魔盒，随时会被打开；如果我们说战争是绝对的，和平是相对的，即“和平之中包含着战争，战争存在于和平之中”，我们终于把战争锁进了和平的保险箱，却又要面临战争的绝对现实。有战争就有生死，王阳明土苗龙场，格而后知，融通儒释道三家精义，临终前一句“吾心光明,亦复何言”化尽生死之念；海德格尔廓清沉沦，呼唤本真，将死亡悬在头顶思考，最终发现死亡不是存在的终结，而是终结的存在，人只能且必须“向死而生”。既然战争和死亡是人类逃脱不了的宿命，那就需要摒弃非战即和的静态思维方式，把矛盾双方维持在对立、联系和转化的动态平衡中，而达成这种平衡的途径或是要素，不论是中国式的超脱还是西方式的直面，在双方的思想史哲学史上，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良知。
2000年前，管仲说服齐桓公以身垂范，脱下齐国的纨衣，穿起鲁国的镐衣，树立了全国消费新坐标，齐国大量进口鲁国白绢，诱导后者产业政策全面转型，百姓弃田种桑，抛荒养蚕，一年后齐国将鲁国的饭碗牢牢端在了自己手里，提高粮价，兵不血刃拿下对方，史称“齐纨鲁缟”。1000年前，伴随印度洋的开发和内陆商业的繁荣，亚欧大陆的经济飞速发展，白银的供应量逐渐跟不上经济发展的速度，伊斯兰世界出现了严重通货紧缩，阿拔斯王朝的商人们只能通过信用经济来弥补白银经济的缺口，在票据上写明价值和支付日期，将其作为有价证券进行兑换，使得在巴格达开出的支票能在摩洛哥取出现金，史称“票据革命”。长期票据革命催生了欧洲纸币的诞生，英西、英荷、英法战争倒逼英国人创新军费筹集机制，300年前，已经对金钱操作十分娴熟的商人们联合起来成立了英格兰银行，以极低的利息向政府提供贷款，国债制度得以固化，英国东印度公司最终成功复制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良性运作机制，以股份公司的形式，用股价上升鼓励弥补了大航海时代贸易、港口建设、海难、货物保险以及军事行动方面的风险，股东得到的分红长期在20%以上，工业革命由此呼之欲出，人类文明新纪元被开启。彼时在遥远的东方，游牧为主的满人入关，他们不事农耕，也不善商贸，而且6000万汉人已经足以成为20万清军的税源，所以最好的牟利之道，不是信用杠杆，不是保险理赔，而是放高利贷，他们使用武力的特权，通过被称作“营线”的本地掮客，用手中的银钱向被他们政府的升斗小民发放贷款，是为“营债”。30年前，现代的分税制与古老的地租产生了化学反应，政府变成了最大的地主，企业变成佃农，增值税是两者之间的分成比例，其性质更加接近古典经济学中的“租”的概念，狂生张五常证明，在分成比率固定的条件下，地主通过调整投入量（地价），经济效率可以和固定租金一样有效提高，通过化“税”为“租”，既保证了中央税收征收效率（17%增值税率不变），又授予地方调整地价的权利，这对外商来华投资建厂极具诱惑，县际竞争（可拓展为各级地方政府之间的竞争）于是创造了中国经济发展的奇迹，并为在计划经济下被城市反复提取剩余的广大农民找到了新的出路。2000年过去了，人类对经济规律的认识，历经了从生产到交换、从放债到货币、从边际成本到交易费用进化。中国经济的启示录，也完成了从《货殖列传》到《天工开物》，从《国富论》到《资本论》，从《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到《社会主义经济论》，再到新制度经济学的拓展。经济大船的航线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灯塔，也叫做良知。
如今，以救世主自居的西方天启文明反而心为物役，把货币理论作为治理工具，把一人一票作为民主象征，资本已然变成刺客到处行凶；修齐治平溶于一炉的世俗儒家，反而用了初心和使命两个宗教概念，以超然地位对人民承担起了无限责任，致力于销患于未形,保治于未然。孰是孰非，还得看良知的延续亦或断灭。
游子怀乡，异域殊方，写这篇文章的缘由，是因为一个梦，梦里我回到家乡本溪，那里北有太子河可看，南有平顶山可观，季节交替，四时轮转，每到秋天来临，一山一水之间，铺满的是绽放的枫叶。登望平顶山，是这时必须要做的事，从山顶看去，太子河北勾南折，直走厂区，高炉林立中、廊腰缦回间，烟横雾斜，那就是本钢。
文章中杂乱无序的细节，都是我从各处搜罗到的，此刻，当他们以整齐的文字呈现在这里的时候，我意识到一个事实：战争与和平、物质与文明、经济与社会、人间与地狱，投射到不同的人生里，自由迥异的颜色。有人愿意赴汤蹈火，享受支配的快感；有人只愿归去来兮，视之为无趣。人间的模样，其实就是命运的倒影；人间的意义，其实就是活着的趣味。当我写到这的时候，心底飘过一丝淡淡的忧伤，当年徐霞客行至云南高黎贡山，月色当空下潇洒地倚峰而栖，发出“往事如看镜，浮生独倚岩”的慨叹。总有一天，物是人非，经历过的终将成为文字，而不再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惟愿我们拾取一片家乡的枫叶，夹在人生的剧本里，把所有营生都过成日子，把日子过成诗意，浸泡在一个有一个花枝招展的理由里。
歌曰：连峰际天兮，山城脚下；城中有家兮，琼庭坐花；花仙零落兮，惊鸿羽化。
燕地绕材兮，梁水无价；富商大贾兮，流光年华；今日域中兮，谁之天下？
立此存照，是以为鉴。